DEF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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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月晓情浓




   梅妃×高力士,谁在乎编剧说啥,反正高江是真的(大喊)!!!对视频里细节有一些自己的理解和改动。历史设定上的小错误大家就当没看见吧哈哈哈哈,虽然我菜,但是高江的爱情绝美!!!








   在遇见高力士之前,她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。

 

   她娘,不过是扬州城里一个不太出名的乐坊娘子,谋生全靠弹得一手好琵琶。至于她的生父,她未曾见过,只听坊里的舞姬说是一个赶考的书生,离开之后就再没回来。她娘自她出生之后就没怎么管过她,只是日复一日对着门口那株老梅树弹琵琶,她经常躲在一旁听。

 

   那调子哀婉绵长,她虽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,却觉得听起来像是整个人浸在柔柔的月光里,有浅色的梅花从枝头轻轻地落下。

 

   她娘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,心中又郁结,没几年就去了。她是靠着乐坊里各位娘子的照顾勉强长大的,身子瘦弱,脸蛋一只巴掌就能盖没了,唯有一双眼睛清亮亮的,像猫儿一样。于是各位娘子平日里使唤她的时候就唤她狸奴,也没人想起来给她取个名字。

 

   十二岁那年,她被管事的瞧中了,便被送上了画舫调教。她不肯学那些东西,就咬着牙犟,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,却一滴眼泪也不肯流,挺着脊梁站在那儿。这么过了三五日,又是一天夜里,烟花声和丝竹声靡靡悠扬从门缝里透了进来,她看着男人又要落下来的棍子,闭了闭眼,撞开门,在舞姬们的惊叫中,毫不犹豫地就从船上跳了下去。

 

   失去意识之前,她透过澄澈的江水,看见水面上一盏盏安静的琉璃花灯,那些温暖缱绻的光亮落进水里,晕染出扬整个扬州的朦胧靡丽。

 

   真好看,她想。

 



   再睁眼的时候,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霜色的襦裙,她轻轻摸了摸袖口白纱缀成的莲花,轻软的好像一朵云。她不明所以的被带到一个穿着云纹锦袍的男子面前,她看着男子有些高挑清瘦的背影,有些疑惑,有些紧张。她抿着嘴,安静地观察着那个人,身子绷得紧紧的,像是一只随时会逃跑的小兽。

 

   然后她看见那个人转过身子,她微微睁大了眼睛。

 

   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,乐坊里最美貌的娘子都不及他好看,可是又不显得柔媚,偏白的面容有些清瘦,骨相轮廓无一处不风流,眉目狭长清逸,眼睫浓黑,偏偏眸色浅淡的像是琥珀光,神色又惰怠,衬着扬州湖上繁华热闹的夜景,像是无边风月里不惹红尘的玉樽神像。

 


   莫君江南佳公子,才华秀拔春兰馥。

 


   她怔怔地看着那人,脑子里记起这么乐坊里娘子爱唱的一句,不知怎么就往后退了几步,突然有些不知所措。

 

   那个人,也就是高力士,却没有管她的小动作,只是垂下眼睫淡淡地打量了她嘴角的淤青一会儿,微微俯下身子,肩头的墨色长发随着动作滑落了下来,微凉的指尖就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,让她不得不直视那双眼睛。

 

   她听见他说,“是个好苗子,你想活出个人样吗?”


   他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那般低沉,有一种独特的韵味,调子又放的缓慢,像是微哑的琴音铮铮响起,落进她的耳朵,激得她后脖颈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,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。

 

   她知道能问出这样的话,眼前这个年轻公子就必定有手段能把她从这带出去。她便急切地回高力士,声音因为这几日未食水米有些沙哑,却还是坚定,


   “想!我想的!”

 

   高力士没什么明显的情绪,只是松开了手,微微点头,就朝画舫上的管事的走去,不知他说了什么,只见管事的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。处理完以后他走回来,垂着头看她,问,

 

   “有名字吗?”

 

   她愣了愣,低声回他,“狸、狸奴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挑了挑眉,说,“这小名倒是不错,只是以后却不能再用了。春江浮萍相随来,你以后便唤江采萍罢。”说完画舫已经靠岸,他便转身朝岸上走去,走了几步却发现背后的小孩还呆呆地站在那儿,就回头轻飘飘瞥了她一眼。

 

   “还不跟上?”

 

   她,不对,现在该叫江采萍了。

 

   江采萍匆忙应了一声,提着裙摆追了上去,走进江岸满眼的桃花灯火中。

 

   等到回到乐坊拿回她的卖身契的时候,江采萍都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。她怔怔地抬头望向端坐在桌旁饮茶的高力士,一时移不开眼睛。高力士察觉到她看自己,便盖了茶盏,问她,

 

   “你今日就要从这走了,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再回来,可有什么想带走的?”

   江采萍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自己,想了想才答道,“我想把我娘的琵琶带走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问,“你会弹琵琶?”

 

   她点点头又摇摇头,“和乐坊的姐姐们学过,不过弹的并不好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不甚在意地点点头,“那便去拿吧。”

 

   江采萍回到那间小屋子,从旧木箱子里翻出那把琵琶的时候,发现上面已经积了灰,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灰尘拂去了,轻轻拨了拨弦,发出一串玉珠滚地的脆响。她抱着这把琵琶发了一会儿呆,直到门外传来高力士唤她的声音,她才如梦初醒,抱着琵琶跑了出去。

 

   跑出去的时候,高力士站在梅树下,仰着头看梅树的枝桠,细碎的光影划过他的发间衣上,像水面浮动的鳞光。

 

   江采萍看着梅树,看着树下的人,风吹动了悬挂着的竹帘,她抱住琵琶的手紧了紧。

 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

 

 

 


   他们并没有立刻离开扬州,高力士只是把她带到一座大宅子里就离开了,江采萍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三天后了。

 

   江采萍夜里渴醒,从床榻上爬下来倒水喝时,突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门扉推动声。她隔着窗户望向隐绰的夜色,捏了捏水杯,纠结了好一会儿,最后还是穿好衣服,偷偷溜了出去。

 

   等她轻手轻脚走到后院时,就看见高力士披散着头发,只穿了一身白色单衣,披着一件靛青色的外袍,赤足屈膝坐在长廊上,倚靠着廊柱看手中的信纸。这宅子的后院种了很多的竹子,此刻月光清朗,风一拂,竹影就纷乱落在他的衣袍上。

 

   江采萍屏着气息,躲在门后看他,本来有满腹的问题想问他,想问他为什么要救她?问他要把她带哪去?问他这几日都去哪了?可是现在都忘光了,只看着月光沐了他半个身子,像是半个身子都沾染了霜雪,低垂的眉目清冷沉静。

 

   高力士看了一会儿手中的书信,才悠悠抬头看向半掩的门扉,“还不出来?”隔了一会才看见一个身影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。

 

   江采萍低着头,手指紧握着衣摆,听见那人问,“已是深夜,为何不去睡觉?”

 

   她抿了抿嘴,小声答道,“渴醒了……喝水的时候听见推门的声音,想着是您回来了,就、就跑了出来……”

 

   高力士没说什么,她也不敢看他的表情,却听见一声叹气声,“既然睡不着,不如把你那琵琶拿出来,趁着月色奏上一曲吧。”

 

   江采萍如蒙大赦,急忙跑回屋拿了琵琶过来,安安分分地跪坐在长廊上,调了调音便跟着记忆中的调子弹了起来。只是太久未弹,难免有些生疏,偶尔会弹错几个音。一曲奏罢,江采萍觉得更羞愧了,耳朵都要烧了起来。

 

   高力士看着她这副样子,也没说什么,将手上的信纸叠好放在一旁,便凑近她身旁,伸出手从她那儿将琵琶拿了过来。江采萍只觉得清冽的香味自身边刹那靠近掠过鼻尖,又刹那远离。

 

   高力士将琵琶抱在怀里,抬手起势,袖子滑落露出一段竹节般苍劲秀美的腕骨,

 

   “弹的尚可,只是有点青涩,日后多练练就好了。”

 

   说罢,他低敛眉目,漆墨般的睫羽垂落,似宣纸上破空一笔。指尖轻拢,熟悉的音调就出来了,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满院零落的梅花。

 

   江采萍这时候才敢看他,愣愣地想着,以后若有一日能弹的如他这般就好了。

 

   只是后来她终于能弹得一手好琵琶,却也不知能弹给谁听了。

 

 



   初至太白山那日,满山积雪皑皑,风声空旷。江采萍举着袖子挡住扑面的寒风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,眯着眼勉强跟上前面人的步子。

 

   高力士还是一身白色锦衣,手里拿着一柄拂尘,慢慢地向前走着,风刮过来的时候,衣袍翩飞滚动,垂在身后的头发也纠缠着起落。可他面上却还是淡淡地,好像走在扬州的岸边和走在满是积雪的山径上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。

 

   江采萍趁着风弱了一点,提着声音问高力士,“这是哪儿啊?”

   高力士没有回头,声音却是很清楚,“太白山。”

 

   她刚听见这三个字,脚下就踩空了,整个人都栽进了积雪里,雪从衣领里漏进来,冰的她打了个寒颤。她撑着身子爬起来的时候,就看见高力士站在她面前,面上好像有一点无奈。江采萍还没想明白这无奈从何而来,就瞧见他对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。

 

   “牵着。”

 

    她脑子一片空白的握上了那只手,算不上多温暖,只比她稍微暖那么一点儿。

 

   可是从前从来没有人会对她伸出这么一只手。

 

   江采萍边走边偷偷抬眼去看那个人的侧脸,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点羞愧,好像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这么狼狈。

 

 

 


   在凌雪阁的日子很苦,可在她心里,却比从前好太多了。

 

   江采萍提着水桶练基本功的时候,发现天空上不知哪来的几只燕子形状的放风筝。她从前在扬州的时候,一到春天,隔着高高的院墙,也经常看见别人放的风筝轻巧的飞在天上,自由自在,好像没什么能让它们落下来。

 

   她从来没放过风筝。

 

   她望着风筝发呆的时候,余光突然瞥见一个影子,侧眼一看,高力士正站在她身后。她猛地转过头去,脊背挺直,提着水桶的手也提回了原本的高度,心里慌张又懊恼。

 

   高力士对于她的走神倒没说什么,只是顺着她刚刚的视线望去,瞧见几只风筝。他看了会儿,一言不发地走了。

 

   当天晚上江采萍回到自己的屋里时,发现桌上不知谁放了一只风筝,是春燕。她愣愣地看了那风筝好久,才走过去,轻轻地伸手,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竹骨。

 

   江采萍低着眉看那风筝,想起了那些屋檐砖瓦上浸染着水汽的青苔。她突然急急地跑到窗边,朝外望去。

 

   窗外只有满地干净的月光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自那以后,江采萍每日的训练愈发认真了,只是她的资质到底说不上卓越,又没什么底子,在凌雪阁弟子中表现也不过平平,甚至可以说较差。投出去的飞镖因力度不够落在地上,臂力不够搬不动水缸,她便一遍一遍练,一遍一遍搬,日复一日。

 

   五个月后,是新入阁弟子们的训练考核,高力士也来了。

 

   那时江采萍在众多弟子中的表现也算可以,只是没想到上来就遇见了姬别情。不过数个回合,她便狼狈地摔在地上,手里的武器也被击飞,插进一旁的地面。

 

   姬别情击败她后就收了刀,少年哼了一声,“笨。”

 

   江采萍握着拳头,紧紧咬着唇,眼眶憋得泛红,眼泪含在眼里就是不肯落下。彼时高力士正坐在一旁看他们比试,见此情景,皱了皱眉,

 

   “哭什么?”

 

   江采萍没有答他,心中没缘由的委屈难过,像是这五个月的努力都和她的武器一样,落进了尘埃里。她不去看高力士,不敢去想那双眼睛里可能存在的失望。

 

   她从地面上爬起来,眨去眼泪,捡起自己的断水刃,离开了练武场。

 

 

 

   高力士找到她的时候,她正抱着膝盖坐在屋后的廊檐下发呆,睫毛低垂,眼尾还泛着红,却倔强的一滴眼泪也不肯落。整个人就这么安静的缩在那儿,像是一只被人丢了的小猫崽。

 

   他站在门边看了她许久,终于还是开了口,“想哭就哭吧。”

 

   江采萍身子颤了颤,头又低了一点,声音哑哑的,“我不能哭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轻轻叹了一口气,转身走进门后,背对着她说,“现在没人了,你可以哭。”

 

   江采萍听见这句话,眼底的水汽就不收控制的漫了上来,满心都是酸涩,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,喉咙发紧,紧紧咬着牙才能把抽泣声压下去。

 

   高力士听着门外断断续续的呜咽声,侧头从门缝里看出去,看见江采萍微微颤抖的脊背,纤弱的像是被风吹动的蓬草。他张了张唇,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。

 

 



   自那以后,高力士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太白山,一直到来年初春。

 

   那日阁主给了弟子们一日假,她拿出那只风筝,小心翼翼地牵着线将它放飞,却不慎挂在了树上,她看着高高树梢上的风筝,有些无措。她还没来得及学会轻功,想用暗器把它打下来又怕损坏了。

 

   正当她望着风筝一筹莫展时,一个身影却从她身旁跃起,拈起那只风筝就轻巧的落了下来,只惊落了树梢些许残雪。那人把风筝放入她手中,揉了揉她的脑袋便朝远处跑去,回头对她露出一个轻松肆意的笑来,那是凌雪阁里不会出现的笑容,远远地抛下一句话,

 

   “小丫头,可别和别人说见过我!”

 

   江采萍抱着风筝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,心里隐约猜到那人的身份,脑中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张面容。

 

   树梢的残雪又落了一点,漏进她的脖领,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。

 

 


    第二日训练的时候江采萍又瞧见了那个人,还有高力士。她站在众多弟子中,如无数黑白棋子中的一枚,越过人群看向台上。高力士站在那人身侧,两人不知在什么说着,眼里都带上了点笑意。

 

   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高力士笑,他安静地听着身边那人有些激动地说着什么,笑意像是笼着云烟的湖面,浅淡又温和,又带一种难言的默契。那一刻江采萍意识到,那个人对他而言是不同的。

 

   她曾经在扬州时,也见过那些看着将军的天策士兵,他们也总是这么看着他们的将军。

 

   那是看着不倒的军旗,是可以承载希冀的存在。

 

   她愣愣地看着那两人,心中忽然生出一点遥远的渴望,

 

 

    “我也想,与谁并肩,顶天立地。”

 

 


   

   三年过后,凌雪阁的弟子开始陆续接任务了。姬别情是第一个,他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,还没走进主殿就倒在了石阶上,当时她正好在旁边,连忙去扶,却被姬别情推开了。

 

   姬别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眼里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,甚至有一丝迷茫,只是他很快又垂下眼去,用断水刃撑着自己,一步一步朝主殿走去,留下玉石阶上一个个沾染着血迹的脚印。

 

   听其他人说,姬别情从主殿回来以后就昏迷了,高烧不止。她寻了个机会去看姬别情,只是刚走到窗旁,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阁主和一个熟悉声音的争执。

 

   ——是高力士。

 

   她站在窗外,听着里面一句一句的争吵,慢慢垂下眼去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

   最后她听见高力士淡淡地说了一句,“……不过是朝廷的一把刀而已。”

 

   江采萍怔怔地看着窗柩上雕刻的繁复花纹,有些麻木的想,这人怎么连吵架都是这副淡淡的样子,阁主怕是被气的不轻。

 

   那日她一直站在那儿,直到屋里两人离开,她还是站在那儿,怔怔地看着沉默燃烧的夕阳慢慢沉没在重重山影中,才走进屋子。进屋以后才发现姬别情已经醒了,正靠在床头,见了她,皱起眉来,“不想笑就别笑,难看死了。”

 

   她愣了愣,张了张嘴,却发现说不出什么,只能又扯出一个笑来,“不然能如何呢?”

 

   姬别情看了她一会儿,烦躁地侧过头去,过了一会儿,说,“……笨。”

 

 

  

   等到她出任务那日,天气糟的厉害,铺天盖地的雨瀑落下来,打湿了她的衣裳。她湿着头发走进屋子,血水顺着她的刀刃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,如蛇蜿蜒生长。

 

   她看向面前缩成一团的小男孩,不过七八岁的样子,黑玉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惊惧,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,却是吓得连哭声都发不出来,毕竟他父母的尸首现在还躺在屋外流血。

 

   江采萍垂着头看了那小孩很久,脑子里想起姬别情那一眼,闭了闭眼。

 

   三息过后,血溅在了屏风上。

 

 


   她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,看见高力士举着伞站在雨中。

 

   她愣了愣,把刀收起来,对着他行了个礼,“大人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的声音在雨中有些听不真切,“……我本以为你会下不了手。”

 

   她抬头隔着雨幕看了一会儿,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,便轻轻地回他,

 

   “大人说笑了,凌雪阁弟子从不违令。”

 

   言罢,抬脚便走进了雨幕,从高力士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垂了垂眸,却没有停下脚步。只是这一日,损耗终究是太大,又淋了一夜的雨,未等她走远,就眼前一黑,直直地向前栽去。

 

   没有预想中的疼痛,反而被接进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怀里,她看见那人锦白的衣襟染上了潮湿血迹,鼻尖忽然涌上一股酸涩,她疲惫地闭上眼睛,轻声问,

 

   “……在你心中,我也只不过是一把刀吗?”

 

   抱着她的人身子僵了僵,却什么也没说,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
 


    她想,她果然是被雨淋糊涂了。

 

 

 


   江采萍醒来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高力士,做任务的时候也没遇见过。她想着这样也好,心思都花在了练武上。到后来,阁中任务完成度最高的最好的,除了姬别情外,又多了一个她。

 

   接下来两年,她奔波在各地执行任务。她在雪山峰顶听松涛鹤唳,也去万花谷借过一斗春色,她坐在大漠的星空下面,看着眼前篝火静静地燃烧,空旷的风声里传来遥远的铃声,突然想起长安。

 

   她从没去过那儿。

 

   第二年的谷雨时分,江采萍去了扬州,扬州江岸两侧的桃花已经开得灼灼,江面上的琉璃花灯还是那么好看。她站在树后看了那隔江灯火一会儿,抬手轻轻折下一枝桃花。

 

   那夜她找到当年那处宅子,因着空了许多年的,庭院里草木竟是繁盛,地锦爬满了墙面,时不时能听见竹林里的鹧鸪声。她轻轻一点,跃上屋顶,寻了个位置躺了下来,看着清远天幕中一轮皎皎明月。

 

   不远处的乐坊里里有乐姬们唱着那些缠绵曲调,她听着那些爱恨纠葛的词文,心里想起的却是那首琵琶曲,于是便闭上眼,轻轻哼了出来。

 

   自有多情处,明月挂南楼。

 

 

 


   她被召回阁中的时候,第一个遇见的是姬别情。姬别情告诉她,前几日高力士遇刺了,而且伤的不清,似乎还中了毒,到现在都没醒来。江采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脑子空白了一瞬,潜意识里是不信的,想着姬别情两年不见,怎么学会开玩笑了?

 

   他那么,那么,该怎么说呢?

 

   她想了一会儿,才发现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描摹他。

 

   只能在心底一遍遍问,他怎么会受伤呢?他怎么能受伤呢?

 

 

   为什么不会呢?

 

 

   姬别情看见她一幅愣愣地样子,皱了皱眉,“你——”

 

   话还没说完,就被江采萍打断了,“名单给我。”

 

   姬别情眉头皱的更紧了,说话的速度快了一点,“这不是你该管的事。”

 

   江采萍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黑玉一样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,只是又重复了一遍,

 

   “名单给我。”

 

   姬别情和她对视了一会儿,啧了一声,却还是名单告诉了她,还给了她一张地图,告诉了她那些官员的住处,以及高力士的府邸在哪。

 

   江采萍听完以后点了点头,哑着嗓子说了声,“多谢。”

 

   姬别情沉默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,瘦弱又坚韧,似一抹凛然刀锋,

 

   “……又笨又犟。”

 

 



    江采萍纵马千里赶赴至长安,来不及看诗里的楼阁琼宇和锦绣花枝,万般繁华自她身侧如星光划过,为她腾出道路。

 

   她像是夜色里悄无声息盘踞的猎手,借着树影掩盖身形,看着那些穿着朱红锦袍,面目模糊的权贵推杯换盏,神色轻慢,用着这个世上最恶毒的词语,讥讽着一个宦官。

 

   这是她第一次知道,原来一字一句,也可以像是沾了毒药的刀刃一样夺人性命。

 

   江采萍静静地看着这群披着锦衣的豺狼虎豹,血液如浸了毒液,一点点沸腾起来,她这一刻突然觉得,这一生杀人的本事,也并非全然可憎。

 

   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

 

   那些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的时候,那些尖叫声响起的时候,她心里却生不出什么情绪,只是想着,他们又知晓什么呢?

 

   他们瞧不见那些被攻破的城池里,士兵们撑着军旗不肯倒下,母亲们抱着死去的孩子绝望的哭号,人们是怎样挣扎着活下去。

 

   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。

 

   这些他们都瞧不见。

 

   而瞧见这些的人,为了这些沉默坚持的人,却只是因为身体上的残缺,就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,理应被所有人用最恶毒的词句淹没。

 

   挥出最后一刀后,在一院的死寂中,她看着满地赤红的血,像是一地腐烂的花,想着,

 

   

   他们又知晓什么呢?

 

 



   她见到高力士的时候,几乎都要忘了这已经是暮夏了。

 

   他站在离她三尺远处,只穿着一身竹青色单衣,身形清减了很多,像是一株瘦长的梅树,面色因为虚弱显得苍白,映着月光几乎透明,静静地瞧着她,睫毛在眼下落出一片阴影。

 

   她看着他的散在肩头的长发,是一瀑霜色,远远望去就像是风雪落了满头。

 

   “你的头发……”说到一半她突然收了声音,想起他其实是中了毒的。

 

   高力士看了她一会儿,轻轻地说,“……你不该来的。”

 

   她看着那双浸着月光的眸子,想说些什么,却喉咙发紧。她想,其实他说的没错,甚至就在站在这座府邸的院墙的时候,她几乎都要落荒而逃了。她怕看见一双再不会睁开的眼睛,她怕看见一具没有温度的躯体。

 

   可是没有。

 

   你说我不该来,可你不也,在这等着我吗?

 

   江采萍想着这些的时候,突然听见那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一只手轻轻地拂过她的眼角,

 

   “哭什么?”

 

   她仓皇着退了几步,衣角上的血低落在青草茎上,她抬眼看见高力士有些怔愣,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,又忍不住出言解释,“……我身上脏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没说什么,只是看了她一会儿,便取过石桌上的灯笼递给她,低着声音说,

 

   “回去罢。”

 

    江采萍拿了灯笼走了一小段路,突然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句话,

 

 

      “……为我这么一个宦官,其实不值当。”


   

 

    这句话轻的像是被风吹动的细柳,却又重得像是这天下所有的不公苦难都压在她身上。

 

   她顿了顿,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能接着向前走去,背对着高力士,咬着牙把喉间的哽咽压下去,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,落在执着灯笼的手上,几乎要把她灼伤。

 

   等走到竹林间的石板小径上,她才忍不住回望,那一瞬风乍吹过,枝叶婆娑。

 


   深深夜色里,是一点沉默星火。

 




   江采萍回到凌雪阁去执刑堂领了罚,鞭子抽在脊背上的时候她攥着拳头一声不吭。只是那夜做了个梦,梦里她赤足走在雪山上,身边是迁徙的鹿群,在明亮的雪地,她无声无息地前进,一直走到山顶。

 

   她回过头,是一轮巨大月亮

 

 



    一年后,高力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江采萍,脑中有一刹那的怔然,面前这人,好像在不知不觉间,倏忽就成长为现在的样子,可他看着时候,却还总是想起那个抱着琵琶站在扬州院子里有些拘谨的小姑娘。

 

   “你想好了?”

 

   江采萍抬头平静地望向他,说,“君者护天下,吾辈护君安。此去入宫,无怨无悔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错开她的目光,望向窗外皑皑雪山,沉默了一会儿说,“往后,你是他的梅妃。人前需爱他慕他。人后,”他顿了顿,才接着说,

 

   “若不想再偷着哭,就不要再把心交给谁。”

 

    江采萍垂下眼,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回答,

 

   “是。”

 

 


   入宫之后,她把一起都做的很好,明面上她是人人皆知皇上她是皇上新得的宠妃。暗地里,她借着这个身份为皇上挡下所有明里暗里的刺杀。

 

   高力士看着高台之上,她执着酒杯浅笑嫣兮,眼里却像是一口沉寂旧井。不可否认,她是凌雪阁磨砺出的一把好刃,也成为了当初把她从扬州带走时期望的模样。

 

   可如今他竟是有些不知是对是错了。

 

   从金銮殿走出来的时候,江采萍瞧见高力士拢着袖子站在一株梅树下,墨色的清瘦上枝干还积着雪,红梅如血,缀在素雪中,像是宣纸上溅染的朱砂。

 

    彼时正是严冬,因为旧时的伤,他的身子耐不得寒,便裹着墨色狐裘,雪色的头发也用乌翎别了起来,高眉深目,整个人苍白剔透的像是冰雪砌出来的好姿容。

 

   她不知怎么就想起多年之前,他也是站在扬州的那个小院子里看梅树,那时有风吹过竹帘,稀疏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。

 

    她经过的时候,高力士抬手向她行了个礼,长长的睫毛垂落,声音还是一贯的清浅淡然,

 

   “娘娘。”

 

   江采萍浅浅颔首,便继续向前走去,袖子里的手却是颤了颤。世人皆觉得她不染污浊,风骨凌然,是冰雪为肠的清高,故得梅妃之名。

 

   可她自己却从不觉得自己像梅花。

 

   宫廊转角处,她微微侧头,鬓边的步摇随着晃了晃,匆匆错眼间将那一抹瘦削身形描摹。

 


   他才像。

 



   很多年后,她成了百相斋的司主,又新入阁的弟子打着着胆子问她,您的院子外栽了那么多梅树,是不是因为当初皇上赐给您的封号是梅妃?她愣了愣,转头去看窗外已经开得极盛的梅花,良久,垂下眼,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来,却也没做什么解释,只是说他们该去做功课了。

 

 


   后来,杨太真入了宫,她渐渐地就不再出现在皇上身边。江采萍隐约听闻了朝堂上的变动,可是她却不能做什么,她只不过是一把刀,有些事还轮不上她置喙。她只能安分地守在她的位置上,沉默着挡下越来越多的刀剑。

 

   有一日,她难得有得片刻闲暇,坐在宫中让人取了她的琵琶,指尖微动,乐声就像流珠一样倾泻,轻拢慢捻,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曲调。一曲奏罢,身旁的小宫女呆呆地愣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,皱着脸抱怨,

 

   “娘娘您琵琶弹得这么好,舞也跳的好看,怎么就不给皇上露一手呢?这样他肯定不会日日留在杨太真那儿了!”

 

   江采萍小心地将琵琶收好,听见这句话只是笑了笑,她走到窗边,抬头望去,红砖绿瓦的高高宫墙上露出一角空旷天际,她有些怔愣。

 

   良久,小宫女听见她们娘娘轻轻地说,

 

   “可我不想弹琵琶,也不想跳舞。”

 


   她说,“我想放风筝。”

 

 

 



   敌军攻破皇城的前一夜,高力士见了她。

 

   这段日子,朝中,江湖,皆是纷乱,他身为皇上的心腹,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他斟酌考量,江采萍看着他,想着他真是又瘦了许多,眼下也有浓重的阴影,她有许多话想说,可最后也只是静静地瞧着他。

 

   高力士坐在椅子上,伸手揉了揉眉心,神色有些疲惫,声音也较平日里低沉沙哑,“叛军离皇城越来远近了,我需护着皇上离开,只是还得有人留下来拖延一段时间。我已发了书信,吴钩台的弟子们想必已经快到了,你便回……”

 

   “我会留在这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愣了愣,抬头看向她,张了张嘴,却被她抢了先,

 

   “当时我已经说过了,无怨无悔。”

 

   她看向他的眼睛,内心生出一种平和来,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然的注视他,好像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能令她畏惧,

 

   “凌雪阁弟子,秉坚忍之心,行国士之事,不问青史,不计浮沉,我不可以退。”

 

   高力士看着她,眼前的人好像已经变成了比他所期望的还要更好模样,她变得坚韧,强大,却又还和当年一样澄澈,甚至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庇佑,可以拿着剑站在他身前,用单薄的肩膀挡下一小片风雨。

 

   他想起那个夏夜,她拎着剑站在他面前,头发凌乱,脸上沾着尘土,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,狼狈极了。可她看着他的时候,一双眼睛里似落进了整个夏夜的破碎星光,所有波涛汹涌的情绪在沉墨般的眸子里流转出无数个喧嚣的四季。

 

   他淹没在她的眼睛里,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,却又化作烈焰烧灼他。

 

   那时候他看见她落泪,明知不该那么做,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,为她拭去眼泪。

 

   就像他现在,也忍不住说出那一句,

 

   “你可以。”

 

   爱慕着皇上的梅妃不可以,担着天下安危的凌雪阁弟子不可以。

 

   但是你可以。

 

   因为我这卑劣的私心,你可以。

 

 

 

   

   最后江采萍还是留了下来,她拿着剑站在金銮殿前,身后是已经赶来的凌雪阁弟子,城外叛军的厮杀声也越来越清晰,烽火几乎要照亮这昏暗宫城。

 

   她看着那人扶着皇上渐渐远去的身影,却在最后隔着人潮回首。她看着那人停驻的身影,轻声下令,

 

    “凌雪阁弟子听着,此战可以死,不能退。”

 

    叛军终于破开最后一道城门,铁骑踏入,杀声震天。

 


    我也曾想,与谁并肩,顶天立地。

 

 




   高力士骑着马急驰在玄甲军中,耳边不时传来炮火轰鸣,夹杂着妇孺的哭泣声,漆黑的天幕渐渐落下雨来,打湿了他的头发。他脑中零碎的划过许多场景,最后定格在那人在雨幕中倒下的那一刹那。

 

   她倒在他怀中的时候,浑身都湿透了,面色苍白,紧闭的眼角嫣红一片,却一滴泪也没有沁出。

 

   “我不能哭。”

 

   他猛地勒住缰绳,身下的骏马嘶鸣着扬起前蹄。他回首望着火光中的皇宫,光影在他的眸子里摇晃出一片晦涩。过了一会儿,他低声对着身边不明所以的同行武将说,

 

    “劳烦和皇上通报一声,就说我。”

 

    

    “任性了一回罢。”

 


   言罢,一扯缰绳,驾着马冲皇宫疾驰而去,像是要扑进火海里的一只飞蛾。

 



    最后一个闯进皇宫的叛军倒下后,江采萍力竭的用剑撑着身体才不至于倒下,环顾四周,凌雪阁弟子和叛军的尸体混在一块儿,整个地面上都是粘稠的血液。她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。

 

    她抬头看着皇城上渐渐亮起曙光的天空,恍惚有冰凉雨水落在她脸上。“哐当”一声,是剑落在玉石地面上的声音。

 

 


    迷蒙之中,她似乎被谁轻轻地拥进怀中,是似曾相熟的暖意。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,看见一个逆光的身影,是心中描摹过千万遍的轮廓。

 

   她侧脸埋进那个人的衣领处,明明是想笑的,眼角却簌簌地落下泪来,经年执着终于等到一个答案。

 



   “我也曾想,与你并肩,顶天立地。”

 

 


    END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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